我的簡陋的書架上,插著兩本很舊的書,其封面封底與書脊都被我用紙糊了一次,并且用透明膠帶紙加固,書內頁的紙已經泛黃,有些文句不知何時被我用圓珠筆畫了線,表示我頗獲心得。由此書版權頁可知,此書上下冊545千字,定價2.40元,注明1958年北京第1版,1962年12月第5次印刷。
此書該是我1966年初夏之際獲得。這上下冊的兩本書上,蓋著“泰州市工人文化宮圖書室”的紅印,說明本是公物。為何卻在我手中,并且收藏至今,這是需要“交代”的。
我據有此書,不是像孔乙己那樣“竊書不能算是偷”,而是“順手牽羊”。此事距今快六十年了,還是說明一下為好,庶幾能“心安”一些。
那是一九六六年初夏之際吧,“破四舊”之風剛剛來到,作為中學生,有資格去參加“破四舊”行動的,有“家庭出身”這條要求,我的家庭出身一般,況且我也不感興趣,也就心安理得置身事外了。那是一天的下午,我和幾個同學閑逛到“福音堂”(就在坡子街上),見門敞開著,平時是敬而遠之不會進里面去的,現在就不妨進去看看了。只見里面空蕩蕩一無所有,該是其中人員自己“破”得很干凈,免得麻煩你們了。我們就四處巡視一遍,在一個角落發現一小堆書,大家動手拾起來看看,于是各有所取。我取的就是這上下兩冊的《文心雕龍》,一看上面蓋的印,是“工人文化宮”的,就判斷這必是有人偷竊來的,后來不知為何丟棄在這里的地上了。當時我
們也沒考慮做個好事把書歸還到工人文化宮去。
這套《文心雕龍》,鼎鼎大名的范文瀾作注,注得極詳細。如今我購得的別人注解的此書,不止一種,但讀得較粗,而這兩本舊書,我曾經是讀得較細的,我這個中學生從中獲得過古典文學的知識,受到過它的語言的滋潤。一九六八年冬,我下鄉插隊,拎在手中的小書箱里就有這兩本書。
我在農村時,有一陣被公社叫去幫忙寫文章,給我一間小屋,一張單人床,一個書桌。我無事時,在小屋里繼續“啃”這兩本《文心雕龍》,津津有味。
又后來,我因事離開農村長達兩年,心中不免掛念小書箱中我的書。后來我終于又回到農村,下了輪船踏上小鎮碼頭,就直奔那個小屋,請人開了生銹的鎖,發現墻角上我的小書箱仍在,打開一看,不少書都沒了,但這兩本《文心雕龍》竟然還在,一時間真稱得上是“喜出望外”。
從那以后,這兩本《文心雕龍》就一直沒離開過我,并且有時拿出來看上一段,以至“拾其香草”地引用上一句,大有“怡然自得”之樂。
“工人文化宮”原址在坡子街南段大林橋這兒,現在早已變遷了,我也不知現在可有“工人文化宮”及其“圖書室”。這兩本很舊的書,在我想來,已是無法歸還的,心中似不免有著歉疚。好在我仍有可以“心理平衡”之處:我在某本書中發現兩張“收據”,是“泰州市工人文化宮圖書室”收借書卡押金而開給我的,一張是二元,一張是三元,開收據的時間是1983年與1988年,可能是1988年借書卡押金由二元升至五元,因而補交三元,所以有兩張收據,而這兩本《文心雕龍》定價是二元四角,那就算是我把這兩本書給買下來的吧。